方煦的出现,对方家人来说并不是多好的征兆。
    因为那代表着,事情逐渐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尽管如此,方耘生和方老爷子还是见了他。
    “是你们让方骏给我下药的?为了把我送到顾如菲的床上?”开门见山,方煦无意与名义上的两个亲人多费口舌,因为他很清楚,这么做完全只是在浪费时间。“没想到方家现在已经沦落到要靠拉皮条,卖儿子来维持家业了,真是……”
    他轻轻笑了声。
    “丢人啊。”
    音量不大,在书房安静的氛围下却也足够清晰。
    方耘生脸色一变。
    “阿煦,你怎么可以这样和长辈说话!”
    方煦最厌恶方耘生这么喊自己。
    对这个懦弱、善变,既无法捍卫爱人也无法坚持爱情的男人,他向来懒得投以过多的关注。
    方煦只是望着方老爷子。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
    目的自然是希望对方能动怒。
    然而,方老爷子瞧不出端倪来的平静脸色却让方煦的心开始往下沉。
    被儿子彻底忽视的方耘生显然不甘心,还想开口说什么,然而方老爷子不过将拐杖轻轻点了两下,本来还十分气愤的男人顿时就蔫了。
    方老爷子和方煦虽然都没看着方耘生,心里却不约而同闪过“果然如此”的想法。
    一个是感慨,一个是嘲讽。
    平心而论,在方老爷子心里,方煦才是最像他的孙子。
    甚至比起儿子还要更像他。
    在夜阑人静时,坐在书房里,他看着窗外一片茫茫夜色,也曾不只一次地惋惜。
    若方煦是从刘月茹的肚子里生出来的该有多好?
    他这一辈子争强好胜要面子,好不容易攒下来偌大的家业,实在不忍一切毁于后辈子孙的愚昧,然而,也正因为一辈子争强好胜要面子惯了,方老爷子始终过不去心中的坎。
    当年他就是险些着了父亲外头私生子的道,对方登堂入室不说,还联合自己的亲弟弟使出下作手段,叁番两次地耍阴招,差点儿逼死他与母亲。
    所以,方老爷子不愿意也不可能,把方家交给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
    哪怕这个孩子是他的亲孙子。
    方驰不可能,方煦就不可能了。
    要怪就只怪,他自己投错了胎吧。
    想着,方老爷子方才阖上的眼眸再次睁开。
    “你也就只能逞逞口舌之快了,方煦。”方老爷子声若洪钟,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萎靡。“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也心知肚明,自己没有筹码和我谈条件。”
    “若非顾家指名,你以为我会愿意让你挟了顾家的势?”方老爷子嗤了声。“就和你母亲一样,方煦,你太高看自己了。”
    听方老爷子如此不留情面,安静了一阵子的方耘生忍不住出声。
    “爸……”
    方老爷子瞪了他一眼。
    “你给我闭嘴!若不是你不争气,你老子至于在这里受这种鸟气?”
    方老爷子甚少口出恶言,尤其在小辈前,由此可知,他对方耘生乃至方骏都是十分不满的。
    这对方煦来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
    他敛眉,全然不管方耘生骤然惨白的脸色。
    “所以,方老爷子是不肯放过我了?”
    从小到大,方煦就没直接称呼对方爷爷过,只有一次,是他在被方骏操控着遥控飞机追着打时。
    逼真的模型,连尖角都是锋利的,刮过皮肤时带来火辣辣的痛感,然而最可怕的不是身体上留下的伤痕,而是被利器疯狂追逐的恐惧。
    那也是方煦头一次体会到恨。
    并不是他自愿要当方耘生和林怡兰的儿子,凭什么,所有的屈辱和痛苦都要由他来承受?难道就因为他是小孩子,一个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的小孩子吗?
    就在方煦由于思绪紊乱没有注意到前路,被石子绊了一跤狼狈地摔倒在地之际,方老爷子出现了。
    对方阻止了方骏。
    比起父亲方耘生,方骏显然更怕不苟言笑的爷爷,尽管他知道,爷爷比任何人都宠他,疼他。
    方骏能在方家作威作福,最大的倚仗不是刘月茹而是方老爷子。
    是以,虽然被阻止了很不开心,可很懂得看眼色的方骏知道,接下来就是他不应该待着的时间了。
    “先进去吃点心吧。”
    “知道啦。”
    小嘴一偏,被爷爷揉了两下脑袋后,方骏走到方煦身边,用自己头一次穿的新靴子,狠狠地踢了方煦的肚子一下。
    正摇摇晃晃起身的方煦猝不及防,又一次摔在草地上。
    这次,甚至直接沾了满脸土。
    看他凄惨的模样,方骏终于笑了。
    “哼,这次先放过你。”他被阿姨牵着手带离开时还不忘嚷嚷。“等着啊,狗杂种,下次就没那么好运了。”
    倏地,方煦收拢五指,在泥地上抓出了深深的痕迹。
    就在这时,方老爷子让他抬头。
    方煦照做了,那是他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叫出那两个字。
    “爷爷……”
    因为对方怜悯的眼神。
    方煦以为,那是他的机会。
    没想到,老人听到他的称呼后,眉目倏忽凝结出了霜,方才一瞬间的怜悯,变成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恨意,长大后,渐渐对当年方老爷子经历过的事有所了解他才知道,那叫移情作用。
    方老爷子把自己当成他那鸠占鹊巢的私生子兄长,而那怜悯,则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同情。
    多么可笑。
    多么讽刺。
    尤其是他接下来说出的话。
    “不要叫我爷爷。”老人的声音阴沉沉的。“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