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跟着我,离我远一点,你这几年欺负我欺负的还不够吗?”紧紧护着手里的书包,因为带子断了,苏小娥从里面掏了个铁烟盒出来,握在手里。
    那是个红色的铁烟盒,上面印着伟大的古巴政治家切格瓦拉。
    这个烟盒是当时殷建功要被抓走的时候,情急之下塞给苏小娥的。
    里面就是些小玻璃珠,殷建功说这个烟盒对自己很重要,就像苏小娥一样重要,让苏小娥替自己保管着,今天见面的时候,她要把这个烟盒,还给殷建功。
    当然就不愿意让苏樱桃碰自己。
    姐妹俩在大街上吵架可不雅观,苏樱桃举起双手,眼睁睁的看着苏小娥走了。
    走远了之后,苏小娥呸了一声:“结了婚还不消停,就知道嫉妒我,呸!”
    事实上,当初殷建功被关完禁闭之后,虽然表面上说跟苏小娥分手了,但其实一直悄悄在给她写信。
    在信里,他一直在诉说自己的处境有多艰难,说他早晚会跟孙雪芹离婚,并且在信里一直跟她抱怨,说自己为了前途,不得不忍受孙雪芹,是有多么的难过,有多么的想她,想亲她,想摸她,想抱她,只差说想跟她做.爱了。
    俩人约好了今天见面,而且殷建功让她到了秦城就找陶慧,到陶慧的宿舍里等着他。
    原来在红岩的时候,都是在军区招待所见面,夜里他常送苏小娥回家,抱过,亲过,摸过,只有裤子,苏小娥守的紧,没让扒过。
    现在殷建功不敢在红岩见苏小娥了,要亲自来秦城,不敢住招待所,怕留记录,所以才会找个熟人,用她的宿舍。
    陶慧,就是殷建功的熟人。
    苏小娥估计殷建功跟自己见了面,肯定会上下其手,要不然怎么会找个宿舍见她,其实摸一下,亲一下都无所谓,但苏小娥也要紧守着自己的底线,可以摸,也可以亲,但是裤子绝对不能给他扒。
    因为男人图女人,就是个身子,真被他搞到手,很可能他就不离婚了。
    至于盒子里的珠子都是些啥,苏小娥没怎么读过书,怎么知道有那么珍贵,她跟苏樱桃一样,还以为是几颗玻璃球呢。
    再说这个陶慧跟殷建功是什么关系,苏小娥就更加不管了。
    毕竟她看起来又丑又黑的,完全不是殷建功会喜欢的类型。
    ……
    陶慧跟苏小娥分别之后,就在秦州的大街上转悠着,到了工人文化馆门口,背着手看那上面贴的大字报,闲游着逛街去了。
    而苏小娥呢,则进了陶慧的宿舍。
    苏樱桃还带了俩孩子,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她觉得殷建功肯定要来找苏小娥,还是在陶慧的那间宿舍里。
    要不然,苏小娥好端端的,跑一女同志的宿舍里去干嘛。
    男女关系到了一定程度,说白了,都是在床上解决问题。
    “你去公安局找鲁一平吧,这地儿我盯着。”邓昆仑于是说。
    体工队这个地方,在徐队长和王胜被判刑之后,全员下放,彻底关门。大门紧锁,陶慧和苏小娥都是从后门上进去的,就那一个窄窄的后门,倒是个盯人的好地方。
    苏樱桃带着汤姆和珍妮,要去公安局找鲁一平。
    只要殷建功会来,让公安逮他,这一逮到,他在军区的前途就算完蛋了。
    汤姆心里着急的是那个装满大佛眼珠子的烟盒,急着要去找公安,自己又跑不快,就脱了小大衣,想让珍妮替他拿着。
    这都3月份了,秦州天热的快,路边的桃花都开了,汤姆这种小毛病,因为他嘴巴太会说,理由太多,平常治不了,就得有事儿的时候,给他长个教训才能治。
    所以苏樱桃说:“珍妮,不许帮汤姆拿衣服,让他自己拿着。”
    汤姆又觉得衣服重,又跑不快,跟在后面,两条小短腿跑的气喘吁吁,眼看苏樱桃越走越远,居然哭上了:“婶婶,等等我呀,你们等等我嘛。”
    等个屁呀,三月还穿军大衣,他活该热死。
    ……
    军区的事情其实不归鲁一平管,但要是牵涉到间谍,就归公安局管了。
    所以苏樱桃进了公安局,直接自己的怀疑原封不动的,全抛给了鲁一平。
    间谍的案子在秦州公安局,永远是摆在第一位的。
    更何况最近全秦州通报,说有从高棉来的贵客要来访,这种情况下间谍最容易制造各种混乱,所以鲁一平也是立刻就行动。
    跑了这么一大圈,还全是走路,汤姆的小脚丫都磨起泡来了。
    他又不肯走,这儿的公安又都知道他特别重,特别默契的,没有一个人肯抱他。
    不过鲁一平有的是办法,他拿大拇指在汤姆额头上摁了一下,说:“来,给咱们带路。”
    哟,汤姆一下就有力气了,跑的比谁都快。
    这才下午三点半,公安在火车站和汽车站都派了人,但是谁也不知道殷建功到底会不会来,再就是,确定苏小娥等的就是殷建功吗?
    不过只要苏小娥还在陶慧的宿舍里,这些事儿就都好说,等下去,肯定就会有一个结果。
    公安们没有车,而且得蹲守,今天呢,又下了一点小雨,鲁一平的肺结核还没好,一直在止不住的咳嗽,相比之下,邓昆仑有这辆皮卡,就要舒服得多。
    这一等,就到了晚上。
    晚上苏小娥自己从那个宿舍里悄悄出来了,慢慢踱着步子,到百货商店买东西去了。
    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
    手里抓着几个油纸包,边走,边撕开一个纸包,从里面拿出一个装着椒盐的小纸袋儿来,再洒到纸包里的面上面,边走,就那么嚼着吃。
    “她吃的是方便面。”汤姆脱口而出,叫了一声。
    邓昆仑他们是在一辆皮卡车里,而且离体工队的后门挺远的,但是,珍妮还是一下就把汤姆的手给捂上了:“嘘,别叫。”
    “方便面呢,鸭油方便面,我听说那些面都是人用手一根一根扭弯的,那东西特别贵。”汤姆舔了一下嘴巴:“我想吃。”
    在70年之前,上海益民食品厂机器化的方便大规模生产前,北京食品总厂确实在生产一种叫鸭油方便面的方便食品,不过因为是手工扭弯的面条,很贵,一包要5毛钱。
    而且票很难弄,只有特供的,专门的方便面票才能买得到。
    苏小娥慢悠悠的走着,吃完了一包,再打开一包,走到铁门口之后,跺了跺脚,想走,又折了回来,又想走,又折了回来。
    在原地站了会儿,咬着牙,她居然解开了裤带。
    就在这时,苏樱桃突然想起来,自己拿了糖核桃,一直装在包里的,怎么忘了给俩孩子消遣着吃了,她于是把糖核桃拿了出来,丢给汤姆和珍妮,让他俩在后面吃。
    “你那个姐,怎么回事……”邓昆仑指了指外头,皱着眉头,居然来了句:“她这是想随地大小便吗,为什么解裤子?”
    现在的姑娘,能系得起一条皮带的可不多,苏小娥就系着一条皮带。
    但她把皮带解了,解了之后换了一条布绳子在腰上,弯腰打了一个死结,过了一会儿,又在裤带上打了一个死结,一个又一个,连着打了好几个死结,才从兜里又掏了一包方便面出来,在那院子里慢慢走来走去的吃着。
    邓昆仑两眼懵圈,完全不清楚情况,甚至在想,苏小娥一个又一个的,在裤带上打结,这是在搞一种行为艺术?
    苏樱桃能理解苏小娥这种心情,大多数的男人对女人,追求的就是一个上床,没上床,当然如饥似渴的想着你,想跟你在一起,但等上了床,那个新鲜劲儿过了,他很可能就会迫于各方面的压力,安于生活,懒得离婚了。
    能不能当个军嫂,于苏小娥来说,现在就在这根裤腰带上,她肯定得多打几个死结。
    要不然被那个殷建功占了便宜,对方不离婚,她不完蛋了?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看着苏小娥那么可笑的样子,苏樱桃由衷叹了一声:“尤其是等年龄大了,普通人还好,稍微有点权势的估计都想换爱人,而偏偏就有那么一帮年青姑娘,上赶着想嫁给这种男人。”
    邓昆仑不知道她骂的是殷建功,以为她说的是自己呢,断然说:“怎么可能,夫妻就该从一而终,而且,殷建功只是一个例外,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他一样。”
    “我觉得除了我叔叔,别的男人都很讨厌。”珍妮在后面插嘴说:“原来张悦斋叔叔也是这样,徐阿姨那么漂亮他都嫌弃,总觉得徐阿姨哪哪都不好,现在跟白老师结婚了,白老师一天给他甩八次脸,他特别高兴。”
    对视一眼,车里的两个女人都觉得,男人全是喜新厌旧的货。
    邓昆仑一言未发,看苏小娥进了门,就把这辆老皮卡给开到对面的510厂一堵废弃的墙后面,然后他自己下车,离开了。
    珍妮要给苏樱桃留点糖核桃仁,汤姆要抢着吃,俩孩子打打闹闹了一会儿,毕竟坐在车上无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三月天黑的早,苏樱桃坐在车上,看着车窗子上星星落落往下落着雨。
    就轻轻叹了口气。
    在她梦里,现在的邓昆仑正在下放中,而她,正在等郑凯的死刑宣判结果。她和挨打的汤姆就在这同一时段,都去过密林农场,她甚至还走过汤姆被打晕的那条路,但是很巧的,就那么擦肩而过了。
    要说邓昆仑不是她梦里那个博士,其实是苏樱桃生气的时候乱说的。
    就连笔迹都一模一样,性格也一模一样,她梦里那个邓昆仑怎么可能是别人呢。
    但是梦里的邓昆仑,是因为有着整整十年的下放生涯,了解过人心险恶,世间的种种复杂,才会对她那么好,当然,应对事世也才会那么从容。
    瞧瞧现在这个,他还是邓昆仑,但被她给惯坏了。
    不说照顾人吧,简直四肢不勤,只差五谷不分了。
    梦里那个邓昆仑,苏樱桃自己手把手的,把他给葬送掉了。
    就比如现在,公安局的同志们出外勤,人公安局有人专门送伙食,还可以换着吃饭,这已经过了饭店快一个小时了,如果她不张罗,邓昆仑连顿饭都不会张罗。
    国家正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邓昆仑不可能被下放,而且随着工业的腾飞,他会越来越被国家重视。
    将来,他的地位也会越来越高。
    要是再过十年,他也像殷建功烦原配一样,烦她了,腻她了,那她跟孙雪芹有什么两样?
    苏樱桃现在觉得自己很累,而且还很不讨厌现在的邓昆仑。
    哪怕她不强迫他给她物质方面的东西,夫妻之间什么是爱,关心体贴才是爱。
    越想苏樱桃就越生气,越生气,看天都黑了,邓昆仑还不回来,就更生气了。
    就在这时,邓昆仑一把拉开了车门。
    “好啊,你还知道回来!”苏樱桃本来是闭着眼睛的,柳眉一竖,眼睛就瞪起来了。
    “嘘!”邓博士修长的食指轻轻摁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他端着一个大托盘,盘子里端了好多东西,人也并不上车,把盘子搁到了方向盘的台子上,食指还在嘴上,却用另一只手从衣兜里掏了个纸包出来,尽量轻声的撕开,从里面撕出个更小的纸袋儿来,照着苏小娥的样子,把椒盐均匀的洒在纸袋里,人工用手擀做成,然后又油炸的方便面上头,屏着息把方便面的纸递了过来:“来,你也尝尝。”
    见苏樱桃不吃,他赶忙又说:“苏小娥吃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在看,我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张方便面票,到国营商店兑了一包,赶紧吃,闻着味道挺香的。”
    他穿的是条绒面的外套,整个人已经给雨淋透了。
    盘子里装的是饼干,还有两缸子奶粉,这应该是他给俩孩子找来的饭。
    而这包方便面,据邓昆仑后来说,他是找到公安们,一个又一个的问了好久才问来的,就为让她尝一口方便面到底是个什么味道。
    苏樱桃还真没吃过这种面,梦里,现实中都没吃过,因为到今年,上海益民食品厂出了更便宜的机器方便面之后,它就被取代了,彻底退出市场了。
    手工擀的面,再用油炸过,里面确实搁着鸭油,还有一股各种调和搀杂在一起的浓郁香味儿,这种味道反而有点像苏樱桃炸大虾时,给汤姆吃的那种面条,这要汤姆醒来,她就吃不到了。
    连着咬了两口,跟只老鼠似的,苏樱桃咬掉了小半包,示意,问邓昆仑要不要吃。
    “殷建功那种男人真的是个别现象,我敢担保除了他之外,大多数的男人都是正常的,并且能够欣赏到妻子的优点,发现她的美德,并懂得感恩的好男人。”邓昆仑吞了口口水,端起牛奶抿了一口,抬起头说。
    他的眉毛上也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水珠子,倒是很好看,不仅仅是形式上的好看,这个男人刻板,保守,羞涩,而且精于自己的专业,沉浸在他的专业世界里,是不沾染一丝一毫世俗凡尘的好看。
    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鲁一平的一声咳嗽,这意思应该是目标出现了。
    邓昆仑立刻放下了奶缸子,转身出去了。
    几十个公安围观下的,好容易找了一张床才能偷上一口的偷情,殷建功要能预知将来,绝对不会想体验一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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