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叁角待了一个礼拜,杨靖安启程返回云市,因着杨守诚腿脚不便需要静养,本家叔叔杨友谦的六十大寿,再不愿出席的人也提前赶了回来。
    隔一天便是团聚的中秋节,城内依然看不出任何节日气氛,倒是刚踏进幸福里的宅子里头,杨靖安就闻到一股扑鼻的桂花香气。
    “哥,闻着像是我妈做桂花糕了,我先过去找她啊。”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王南柯往后厨方向一溜烟没了影子。
    早前天气预报今日两地均有台风降雨,怕围困于沿海的人乘坐最早的航班归家,到地正巧快赶上午饭时间。
    沿着绵延的桥亭长廊踏进前院厅堂,开学后多日不见的杨书妍冷不丁冒了出来,似乎早晓得哥哥会出现的人蛰伏在暗处准备吓唬,谁料刚扑出去就叫早有准备的杨靖安双手卡在腋下降住。
    杨书妍是怕痒星人,又笑又叫地向哥哥求饶,“啊——哥哥,我错了,啊——快放我下来——”
    “谁教你吓唬人的?”杨靖安装作问罪的样子。
    不以为然的人颇为骄傲地笑着说:“我跟小姨就经常这样玩啊,她胆小的每次都会被我吓到!”
    不刻意去思念的人脑海还是第一时间刻画出那张冷漠的脸,心情顷刻之间天翻地覆,杨靖安放书妍下来站稳,寻常口吻询问她,“书妍什么时候回外公外婆家?”
    “明天下午。妈妈说等小姨医院放假了,我们一起回外公外婆那里。”
    “你妈妈人呢?”
    “妈妈在房里跟爷爷讲悄悄话,小孩子不能听。”杨书妍说着气鼓鼓地噘起嘴巴,又轱辘转着大眼睛来看一无所知里的人,“不过我躲在门口有偷听到了一句哎。”
    杨靖安不做他想的口吻捧场,“偷听到了什么?”
    警惕的人生怕叫妈妈抓住现行,拽着哥哥胳膊放低身子凑到他耳边来,两手掩着唇,暗暗窃喜的语气,“妈妈和爷爷好像要给你找老婆。”
    闻言,不显情绪的人咬了咬后槽牙,直起腰来问童真的孩子,“书妍说的可是真话?”
    杨书妍千真万确地点头,“当然了!”
    话音刚落,内屋里有脚步声靠近,一身黑裙的孟以楠提着橙色包袋走到书妍身后停下,正要开口问候之际,却叫杨靖安抢在先打发走了书妍,“哥哥刚下飞机,肚子有点饿,书妍帮我去后厨找陈婶婶要些吃的好不好?”
    “好!”唯命是从的小孩扭头奔去了后厨。
    略有意外的人看了眼手腕上的钻石表,再来打量他捉摸不透的神情,“你今天回来的很早。”
    面无表情的人忽而冷声一笑,“有没有打搅到你的好事?”
    这满满针对性的语气令孟以楠十分不解,“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你乖女儿告诉我的。”一秒切换嘴脸的杨靖安近乎尖锐的口吻来质问她,“孟以楠,我的婚姻大事跟你这个外人有什么干系?”
    敢作敢当的人正缺一个时机与他摊牌,空无他人的四下里,孟以楠也示范出了性子里的冷酷到底,“如果你觉得我替你介绍对象有不妥的话,我可以暂停这个为你着想的举动,但不代表我会任由你在我妹妹面前胡来。”
    有人气笑了,一脸盛怒,“你凭什么能替她做主?”
    “凭她亲口告诉我没有喜欢过你,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心知有人受不得一星半点冷落的孟以楠进而冷笑着来问他,“够不够你行行好放她一马?”
    杨靖安拧着眉毛,“她亲口告诉你的?”
    “靖安,我没必要同你讲一些杜撰的胡话。”孟以楠十分恳切地劝慰他,“可既然我妹妹说了她对你没有意图,那也你请你念及她的难处,大家回到原来相安无事的位子。毕竟,你也不希望她每回见到你躲都来不及,是吧?”
    杨靖安直到今日才发觉有人多么善于诡辩,言语之间,他便成了那个一厢情愿的施压者,而被她裹挟在私欲里的妹妹正迫于他的煎熬之中。
    “到底是为谁着想,你孟以楠心里晓得。”
    “有什么区别?”毫无心虚的人咄咄逼人地来反问他,“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何况,一厢情愿的感情要人怎么成全你?”
    一时间,仿佛曾经溺水迫切需要换一口气的人成了杨靖安,急切地渴求着有人能为他来推翻这一切虚构,可就连他自己都深切感受到了拳头的无力,什么都握不住的人甚至找不到一丝可以反驳的证据,再言辞凿凿地来叫眼前冠冕堂皇的人闭上嘴巴。
    “妈妈,你和哥哥在吵什么?”端着切好的无花果盘走来的杨书妍一脸紧张看着脸色盛怒的哥哥,而妈妈过于严肃的表情却切换自如恢复了笑脸。
    “我们讨论问题的对错而已,没有吵架。”她接过女儿手里的果盘放去一边的茶几上,不宜久留的口吻吩咐,“妍妍跟哥哥说再见吧,我们中午还约了新的网球教练吃饭。”
    乖巧的杨书妍跟着妈妈步伐往外走,也同双拳紧握立于原地的杨靖安依依不舍作别,“哥哥,我走了,再见。”
    人去室空一阵子,杨靖安也未恢复平心静气,漠视朝他匆匆赶过来的陈妈,径直走进了老爷子休息的茶室里。
    落门声重重一响,吓得坐在里头下棋解闷的杨守诚破口大骂他,“你脑子又抽什么羊癫风?”
    “这句话该我问你们才对!”怒火中烧的人躁得脱了西服扔到一边,坐去围棋对面的茶椅里质问老爷子,“她孟以楠凭什么资格到你面前做主我的婚姻大事?”
    老爷子手里捏着颗白子半晌才落到棋格上,劝他熄火的平和语气,“跟你说了多少次,凡事要沉得住气。以楠那孩子不过就是跟我提了一嘴要给你介绍人家的事,你何至于刚晓得了就闹得鸡飞狗跳的架势?”
    “她若真有那么好心何至于等到今天才给我介绍女人?”杨靖安往后靠去茶椅背里,笑话他越老越糊涂。
    “那还不是因为你闯的祸一直在她身边转悠。”
    有人发出讥讽十足的冷笑,“她一个开店做生意的人连个麻烦都解决不了,倒是有头脑借题发挥。”
    “你说的这话什么意思?”杨守诚这才听出两人可能存在矛盾的前因,可有人彻底封住了心思,却将底线划得清清楚楚。
    “什么意思你不懂吗?”落拓的人从茶椅里起身,硬声硬气道:“这辈子得不到我愿掏心掏肺爱的女人,哪怕打光棍到死都不稀得她孟以楠自以为是地过来做好人,她到底算个什么东西来插足我的事情?所以先跟她的好公公打好预防针,再多管闲事一次,别怪我对她翻脸不认人!”
    “他是宛平的妻子,是你妹妹的亲生母亲,你对她就算再有意见也不能摆在外人眼里!”老爷子血压都升高了,吼着警告他。
    “说到底,不就是个跟我毫无关系的人!”杨靖安捡起地上的西装拍了拍搭去手腕,也乖张地告知坐在轮椅上气得不轻的老爷子,“她不仁在先,无需对她义。”
    风风火火的人拉开茶室门就撞见脸色堪忧的陈妈,后者怪他不孝,语气焦急,“怎么一回来就冲他发脾气啊?你爷爷最近血压才平稳一点,你真是的呀!”陈妈不好再讲他不对了,因为有人的脸色黑的发乌,即刻拔腿走了。
    等陈妈安顿好老爷子服下餐前吃的药片,她借要到厨房看火的由头赶去了东院,先前气势汹汹的人果然在洋楼的客厅沙发里坐着,手里一瓶酒窖那取来的高度红酒,平时最讲究口感的人直接仰头灌了几口,有意要克制心里抒发不了的懊糟烦闷。
    “到底怎么回事?”陈妈收拾着他扔在地板上的西装整理熨帖。
    此刻里终于平下心火的人转头来问她,“他没事吧?”
    “刚吃了药,面上瞧着没事人一样,心里头肯定为你吼他不高兴呢。”陈妈实话实讲,人老了就是这样矛盾,子女的好可以挂在嘴上反复,言不由衷却都放在心里消化。
    “我哪里是吼他?”杨靖安如同喝水似的灌了口葡萄酒,“借他嘴要某个爱替人做主的老实罢了。”
    陈妈待在杨家叁十多年了,再没眼力见也晓得靖安嘴里的人指的是书妍妈妈,自从杨太太生了孩子后,靖安也似乎成熟了不少,近年来对妹妹疼爱有加,与孟以楠也未有过不可调和的争执,今天的冲突算是头一次,身为家里资格最老的员工,杨守诚对她是知无不言,陈妈隐约参悟了其中原由。
    “书妍她妈妈可能就是好心,不忍你为了工作荒废了个人的事。”
    “陈妈!”杨靖安听够了这种自以为是为人着想的假话,挥手轰她出去,“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马上就要吃饭了。”
    “不吃了,我上楼补个觉。”气到饱的人抬手拒了陈妈,也起身往楼梯方向走,目光不经意落到阑干旁一间紧闭的屋子,逆反心理的人随即走去推门。
    “那是栖栖的屋子,你要睡觉到自己卧室去啊。”
    “我爱在哪睡在哪睡!”我行我素的人仗着刚上头的醉意发着少爷脾气,砰的一声带上了房门。
    陈妈怕他酒多伤身,去药房里取了解酒药和茶过来,敲门进屋时,杨靖安正垂首坐在床边,手里掐着只胖乎乎的熊猫玩偶,睹物思人般的沉浸于其中。
    “靖安,你少喝点酒,药和茶我给你放在床头啊,难受了吃一颗,”陈妈不怕唠叨,“你先睡吧,睡醒了喊我,我给你把吃的做好备着。”
    “陈妈,这屋子你打扫了吗?”回过神来的人扔了玩偶,视察工作似的盯着一脸不快活的陈妈。
    “自从你跟我提过,这个月,屋子上上下下已经打扫过两遍了,你那两张宝贝地毯也找人清洗干净了,连栖栖都说你刁钻爱折腾人,谁敢不把你的话放在心上啊?”
    察觉到弦外之音的人目光一敛,“她什么时候来过这里?”
    “就你送老爷子回家紧接去出差的那天,栖栖不是跟着她姐姐一道来看老爷子的嘛?下午的时候,你爷爷犯困进屋休息,她自己跑到东院来了。我过来送东西正好撞见这屋子门敞着,走近来一看,栖栖就站在那里发呆,不晓得想到什么心思,突然慌里慌张地跑了出来,看到我在门外吓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有人顺着她随手指去的方向扭头看去,眼帘里不偏不倚正撞入一张彩色地毯,几乎顷刻之间,身体里的血液开始倒流汇往过去,杨靖安连忙打断喋喋不休的陈妈,起身命令她赶紧出去。
    窗外开始下雨了,屋里的门却紧紧关着,闷热的气息笼络而来,满头汗水的人半跪在地毯寻索当年的痕迹,只有一块拳头大小的光秃令他至今心生疑惑。
    然而,等他无意间翻到地毯背部定睛一看,标有清晰数字的序号竟叫他开始心跳奔腾。
    这两张手工地毯是高中暑期时,杨靖安游历欧洲淘来的绝版好货,因着油彩独一无二,他将两张都买了回来,一张铺在自己起居的卧室,一张铺在放映室里直到有人住进客房才挪下楼,而自始至终他手里这张编号的地毯都应铺在他的卧室才对。
    愈发笃定某种想法的人起身去了楼上,推门进到曾经起居的卧室验证心中所想,直到清楚看见原本属于孟以栖房里的地毯出现在自己卧室时,他懊悔得恨不得时光能立刻倒流回那个心灰意冷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