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只准孟以栖一天病假,她的半天代班还落到沉倩肩上,对方强打精神熬到傍晚下班,已然抽筋拔骨般的心神疲倦。
    电话这头,鼻子不通气的孟以栖正在卫生间里护肤,实在抱歉,“倩倩,我对不住你,答应的早饭还没请你吃,等我明天回科里,请你下午茶,你拿我手机随便点外卖。”
    “图你一顿下午茶呢?”沉倩满不在乎,埋怨起大环境,“你这鼻音听得挺严重啊,主任也太丧心病狂了,让你带病作战,也不怕传染给那些个病人。”
    “看群消息,今天病房又来了波病号,人手不够,不然也不能叫你值过大夜班还替我顶半天岗,着实是我欠缺考虑,做事太冲动。”喷嚏连连的孟以栖此刻十分懊恼昨晚拒掉唐棹,逞能的下场就是替他人做嫁衣。
    沉倩听得云里雾里,“你做什么冲动的事了?”
    “不值一提。”
    两人闲扯医院的琐碎,沉倩中途转发一条朋友圈广告给孟以栖,是某个高端酒店的游池在做暑期活动,两人同行能打八折优惠。
    孟以栖爽快转钱给她,刚准备戴上手表,屋外门铃响起。
    沉倩意外下雨的夜里还有人找上门,欠兮兮笑道:“栖栖,这疾风骤雨的大晚上谁来找你啊?该不会是和哪个旧相识死灰复燃了吧?”
    孟以栖亲自超度她的八卦之魂,“无中生有。我估计是物业来催缴下半年管理费,不跟你扯了,好好去睡一觉,等着我明天慰问你。”
    “栖栖宝贝,你病了也早点休息啊,咱们明天见。”哈欠连天的人挂掉了电话。
    这头,走到玄关的孟以栖颜带笑意揿开可视电话,门外亮堂的走廊道,杨靖安正一错不错地盯着猫眼,许是过久没有开门动静,眉眼逐渐耐心告罄。
    在他又一次揿门铃前,孟以栖突然推开门,杨靖安落空的那只手顺势抄进裤袋里,一副你这什么表情的诘问之色。
    墙上挂钟差五分钟正好九点,孟以栖实在惊讶他出没于此,纵使不欢而散在前,也装作不计前嫌问候他,“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找我有事?”
    她暗地里盘算着昨夜与唐棹的交涉是否存在冒昧,左思右想也不愿承认那是背后嚼舌根,杨靖安不至于睚眦必报找上门只为逞几句口舌之快吧?
    千头万绪里,有人如常口吻解释为何前来,“晚上家里聚餐,爷爷听说你病了,差我送些吃的过来。”
    孟以栖这才看见他另只手提着的防水餐袋,心头滚起暖暖的热流,“替我谢谢杨爷爷。”
    她正想接过餐袋,有人已经自觉踏进屋里,目光巡睃在地面发号施令,“给我一双拖鞋。”
    “不要一次性鞋套。”等他斩钉截铁补上这句,有人才作罢推上鞋柜抽屉,从柜里找出一双没人穿过的亚麻棉拖。
    防水袋里四个餐盒,分别装着卤牛肉、糖醋熏鱼、芦笋炒蛋、白灼上海青,圆形保温桶盒盖旋开,一股淳朴的米香扑面而来,俯身深嗅的人打心眼里满足到了。
    “这是陈妈做的吧?”
    杨靖安应声肯定,打量卫生间方向,“借用下厕所。”
    “你去吧。”她鼻音闷沉,忙于准备大快朵颐,惹人看了她一眼。
    “晚上没吃东西?”
    “傍晚叫了碗馄饨,口味不太好,没吃几口。”
    “看来我是雪中送炭了?”
    面对某人的邀功,孟以栖真心首肯,也提醒他,“你不是要上厕所?”
    除了两道时蔬,冷盘被孟以栖分出一半,她取出碗碟来盛放,又倒了满满一碗小米粥,汤多米又不过稀,难为陈妈将她口味记到现在。
    卤牛肉得滚上一圈芝麻油吃起来才更香,可惜厨房里不常开灶,只有简单的佐味料。她想着,等过阵子休息,必须得去超市扫荡一圈。
    卫生间里,杨靖安按下冲水键,四处打量堪堪足够转身的空间,到处摆放着女人家的洗护品,各种化学香气充盈其中。
    他走到盥洗池洗手,目光不经意扫去案台,iWatch界面的对话框眨眼之际熄灭,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信息微乎其微。
    在孟以栖以为某人掉进马桶里时,他终于推门出来,自若走到饭厅拉开一张餐椅坐下。
    正埋头喝粥吃菜的人顿生拘谨,有种被盯视般的心理负担,偏对方根本没发现自己有造成任何不妥,并奇怪她这般小鸡啄米的做作吃相。
    “不合你胃口?”
    孟以栖摇头否认。
    “那你看着我几个意思?”杨靖安作不解地摸去俊生的脸,“我脸上有你想吃的?”
    孟以栖心里翻白眼,埋头喝粥,言谢也眼不见为净,“感谢你跑一趟,外头还在下雨,早些回去吧。”
    回回到她地盘来坐坐,不倒茶就算了,不是一言不合开始不对付,就是主人着急赶客态度,雪中送炭的人自然心有不畅快。
    杨靖安抱着胸,丝毫没有起身意思,冷淡知会某个眼里只有吃的人,“趁热吃,吃完把碗洗干净。”
    原来是等她的碗,日理万机的大少爷突然与烟火气挂钩,孟以栖没来由地笑了笑,落在有心之人眼底,多少有些后悔一吐为快。
    “你笑什么?”
    “没什么。”她去拣熏鱼,碟子却叫对面人抽走,满脸威胁之意。
    “不说我拿去喂猫。”
    天晓得她有怀念陈妈这口糖醋熏鱼,面对这熟悉的较真,孟以栖只好如实招来,“我不过是觉得你跟我要几个碗很可笑,我自己会送回去。”
    “哪里可笑?”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孟以栖反问,“那你踢倒油瓶扶过吗?”
    有人真真才揣摩出反讽之意,“想说我不接地气不用拐弯抹角。”
    怕他真拿去喂猫,孟以栖探身抢回熏鱼碟子,“我夸你大发慈悲愿意来雪中送炭。”
    终于吃到熏鱼,味蕾满足同时,孟以栖禁不住感喟,“陈妈做卤味冷盘的手艺多少年都不变,说起来,她做的豆腐年糕汤我也很多年没吃过了。那时候住老宅里头上学,第二天早上如果想吃,总会提前一晚上告诉她,陈妈从不会觉得我是外人而慢待我,都是有求必应。”
    碎碎念着,她有些自惭形秽,“我觉得自己脸皮好厚啊,回来这么久也没专门回去看过她和杨爷爷,好歹被他们悉心照料过一年。”
    受尽善意的人贯会给自己安加罪名,和尚念经似的喋喋不休,全盘忘了吃饭要紧。
    “孟以栖。”
    被点名的人愣愣抬起头来,意识到自己不由自主多言,就听他说教道:“食不言。”
    就那么不想听她说话吗?
    孟以栖一言不发低下头,在他的注视里继续吃,可气氛越安静越诡异,直到杨靖安再次自若地开口。
    “昨晚的事情经过唐棹都告诉我了。”
    她差点要咬舌自尽,果然逃不了当面对质环节,可正在受苦受难的人明明是她孟以栖。
    “你不会觉得我在背后说你坏话吧?”孟以栖坦荡挺胸,“富二代、有钱人,这些都是褒义词好不好?”
    “倒是你好兄弟跟我说你眼睛长在头顶上。”她不介意卖卖人来洗脱嫌疑。
    了如指掌的人面无表情哂笑一声,“是不是忘了一句修饰词?”
    “高高在上?”杨靖安抬手置于案桌,中指尖轻敲在桌面,“嗯,暴雨夜里来给你送吃的喝的,这就是你眼里我这种人会做的事。”
    孟以栖此刻活像那不知好歹的白眼狼,有理也变得无理,心虚诡辩,“所以你愿意来送这些吃的喝的,本意上也是为了此刻跟我当面对质,对吧?”
    某人不气反笑,“孟以栖,你读书读傻了吧?”
    “什么意思?”
    “我今年27岁。”他目不转睛盯住求知若渴的人,“不是17岁。”
    当孟以栖很热衷于吵架干仗吗?她怪某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是你先提的这茬。”
    “你不打自招,那敢承认对我不满吗?”
    “我对你有什么可不满?”她又不痴傻,不会轻易掉进有人设的陷阱里。
    “好。那你对我坦白,为什么宁愿风吹雨打走回家,也要拒掉我兄弟的顺风车?”他几乎不给她狡辩的机会,“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心里应该很后悔昨晚冲动之下的逞强心吧?”嘴上数落不够,杨靖安抬手指在额角绕了两圈,难以置信又意料之中,“孟以栖,你脑子瓦特了吧?”
    有口难辩的人终于气急败坏,“我脑子很好!”
    “没看出来,我只晓得有个笨蛋和自己的人身安全较劲,而我这个始作俑者却安然无恙。”他抱胸靠回餐椅,全然一副得意之色。
    “你——”她气得哑口无言。
    “还说不是对我不满!”他果不其然的样子。
    “是!可以了吗?”孟以栖由着他诬赖,不承认也承认。
    “为什么?”
    那晚结尾的疑问再次升至两人面前,孟以栖似乎怎么都躲不开追问,他却生出喋喋不休的不死之心。
    “仅仅是因为我们小时候不对付?你还讨厌我?”
    “还是我以前对你欺负狠了?你心里对我始终不痛快?”
    “又或者,我曾经占过你便宜?你记恨我至今?”不知不觉,有人坠崖般失掉正经之色,“提裤子翻脸不认账那种?”
    “你滚!”孟以栖脸色火辣,气得丢熏鱼砸他,砸在他洁白熨帖的白衬衫,活似让人一语中的后的恼羞成怒。
    有洁癖的人轻叹一声不甚在意,更关心她此刻的失态,咄咄逼人,“孟以栖,你急赤白脸什么?”
    “你别不要脸,走!”孟以栖起身过来轰他,互不相欠气势,“这几个你在意的碗我会洗干净达达送你公司去。”
    杨靖安腾地起身,当着对他动武的孟以栖面突然开始解衣扣,后者心口倏然紧迫,腿脚不自觉撤退,“你……你脱衣服干嘛?”
    “你说说看?”杨靖安径直走近她,衬衫衣扣很快解了大半,露出内里壁垒分明的肌肉。
    有人被逼到饭厅角落里,灯光避开此处折角,唯有头顶压迫来的犀利目光叫人睁不开眼,孟以栖腿脚发软,条件反射撑开胳膊去推他,“你别胡来。”
    “到底谁在胡来?”他顺势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骨,人更紧张地挣扎,亦如不久前那晚。
    孟以栖不敢再去看他洞悉的双眼,偏头移开目光,佯装生气口吻,“杨靖安,我生病了,身上很难受,你别老拿我开玩笑!”
    顿停有两秒,杨靖安决然松开她的手腕,利落脱下脏掉的衬衫扔在地,转身去捡搭在椅背的西服罩住赤裸上身。
    他一秒未停地走到玄关套鞋,手搭上门把推开前,冷声地为刚刚的口无遮拦致歉,“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