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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阿姨一早起来,把连夜腌渍的半片老鹅,下进有老卤当引汤的糟卤里。
    周乘既他们到的时候,赵阿姨已经忙完厨房这一程了。
    听见门楼里有推门并掩到一边的动静,厨房里的人揩揩手就出来,“乘既,东西我给你弄好了,等放凉了,你搁进冰箱里,起码要糟个四个小时向上……”
    赵阿姨这头话没说完,迎面就看见门楼里一双人影。
    不等乘既介绍,赵阿姨率先看这个女孩子。怪她老式人老印象,乘既虽然说过对方是什么大小姐,但凭着他这般迁就人的先入为主,赵阿姨想象中的女朋友该是那种温文尔雅、知书达礼的。
    却不是。完全两个样子,高高挑挑的个子,俏而不娇的眉眼。穿一身白底红圆点子的长裙,头发恨不得到指甲盖子都看得出来是那种富贵人家的孩子。
    不言不语的样子,骄傲引颈,但也不是眼睛搁到头顶上的那种。
    赵阿姨私心比较,和乘既原先交往的女生完全没一点影子。
    富贵看得出来,脾气也看得出来。一进门,手上是一样不沾的,全在乘既手里。
    昨天又和乘既电话里吵成那样。一掉头,乘既又为了她夜不归宿了。
    赵阿姨到底有点宾主之分。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乘既在家里不到衣食伸手的地步,但也是由着老太太养得一身少爷脾气。就单单眼前这幅光景给家里头看到,不知道是心疼得多还是欣喜得多。
    旁观者眼观鼻鼻观心,怎么就不能找个不低不高当中个的呢。从前那个许同学,人品到性情倒是配乘既好得很,无奈有个无底洞家庭,牵连着姑娘也没考出个好大学。这还不够,许家那个短命鬼的老爹欠的赌债,不要脸得上周家来要。闹得周家鸡犬不宁,把个春香气得一身病。缪春香答应帮忙还这笔钱的同时,也恳请许家姑娘和她儿子断了。你不开这个口,他不会死心的。并严阵声明,将来,他们倘若真在一起了,他们周家也不会安生的。
    许家姑娘终究决意和乘既断了。
    乘既为此失意了好久。工作头一年,甚至还给了母亲当初家里帮忙偿还许父赌债的全款。
    春香因为这个在婆婆跟前淌了不少眼泪。
    老太太长吁短叹也没辙,说过日子都凭立场那倒好办了。依我我也想站你的,可有什么用,他就是喜欢,就是放不下。要我说,只怪他们周家出情种,都是认定了不肯轻易转向的主。
    好不容易等到翻篇了。这个看上去又不是淡角色。
    倒不是多富贵,周家招架不住。而是,赵阿姨私心觉着,不像个能平等度日的伴。
    这一切心思浮想,直等到乘既开口介绍,对方端正且和煦地同保姆阿姨打招呼,“赵阿姨,您好。鹅的事,周乘既没有事先和我商量,不过,能这样尝尝您的手艺,倒也是个巧事。”
    乘既在边上替她打着边鼓,“嗯,看得出来你好急着吃了。”
    娇憨的人冲乘既一跺脚。
    赵阿姨看在眼里,即刻心上就有了改观,思女心切的母亲想着,哪个为娘的不希望自己的女儿逢上一个处处迁就她的人呢。
    这一刻别说乘既只是担着些东西,就是担千金万顶也是应该的。
    赵阿姨规规整整喊了人家一声,曲小姐。
    说话间,周乘既便要去上班了,他同阿姨交代,“您去上海的车子九点会过来,东西和礼物开颜会帮你叫司机拿上车,您晕车的药也记得带上。”
    “这份是开颜送给您女儿的。”
    赵阿姨这些年在周家见惯各色各样的人上门,求办事的求差事的求看病的,五花八门的礼,周家人向来不私相授受、留人话柄。耳濡目染的,赵阿姨也学着了些警惕与品行,又是头回见面,不想人家因为好像收了礼才和气些。才推脱不要的,乘既往房里迈,替阿姨作主的样子,“收下吧。新娘子这些天总归用得到的。”
    说罢,周乘既就回房拿自己的笔电和备份的一个移动数据盘。
    他行色匆匆貌,从房里出来,便要走的样子。又两头不放心,率先看曲开颜,他同她玩笑,“你别给我把阿姨发送到浙江去啊。”
    曲开颜当着他们家保姆面,不好放脾气出来,忸忸怩怩倒有格外的趣味。周乘既俯身来堵她的视线,一来二去地,当真热恋中的人,手去捞她的腰,像提人一般地逼她看向自己……
    阿姨见状不对,识趣地走出来了。
    厅里,曲开颜被他贸然的举动闹得个大红脸,她在周乘既腰上掐了两把,“喂,你就是这样尊敬你们家阿姨的啊。”
    “可我看你怪怪的。不像你。”
    “娱乐圈讲究红气养人,我觉得你们家该是书卷气养人。你不说,我有点想不到这是你们家阿姨。气质还蛮好的。”曲开颜圈着周乘既的腰,同他说话。
    “嗯,她也是个可怜人,丈夫在工程上出事故去了。第二个孩子又没了,那时候在医院,身边就一个几岁的女儿。后来感恩我奶奶的帮助,才来周家做保姆的。”
    曲开颜听闻这些,一下子掩住周乘既的嘴,想叫他轻声些,别给外头听到了。
    周乘既笑意别开她的手,俯首想要干什么。曲开颜不肯,“有口红,花了,出去多难看啊。”
    说罢,他在她侧脸上贴了一下。又问她,待会怎么回去,还是就在这里睡一会儿。
    曲开颜说不要,她有点怕老房子,怕有蝙蝠精。
    “那你那晚来怎么睡的啊?”
    “我没睡得着。”
    有人听后皱眉,“你这晚上不睡的毛病得改。”
    “你再不走,中午了,周工!”
    周乘既从厅里走出来,一身熨帖地跟阿姨说他先走了。
    都跨到门楼台级上了,想起什么,这些年一个屋檐下养出来的主雇默契。
    他一回头,阿姨便走了过来。
    只见乘既略微正色地提醒赵阿姨,“过去的事……”
    “我晓得的。”
    *
    周乘既工作周的第一天向来兵荒马乱。
    一天的文山会海赶下来,晚上还约了仲某人和陈适逢。
    当初陈适逢去客户研究院谈项目时,就拍过胸脯,我们启跃有我们乘既,这一系列产品就一定做得出来。
    生产车间搁在江南,纯粹是一来江南的实绩,二来采购供应便利些。以及结案提交客户使用单位顺途些。
    周乘既在总部的工程师级别就比肩副总线了,这二三年一直没正经八百的头衔就在于他不想管人事行政那摊子。
    他只想专心干他的设计伍。再为所欲为地各处飞。
    这也是业内唱着玩的,谁人后头跟着的这个不出头的“工”,都没周乘既的工值钱。
    晚上应酬仲某人席上,对方聊到了一个新产品的悬挂,仲某人几杯酒下肚就给周乘既扯大旗起来,你做不做,你乘既想做,我当即就给你们启跃。
    周乘既案牍劳形再不胜酒力的样子,撑着脑袋,借着酒的幌子,朝仲某人委委屈屈的口吻,“您可别逗我,我这人不兴逗。这酒桌上说的话,您回头又不认了,我找谁哭去。我可比好多小姑娘还开不起玩笑那种啊。”
    这句俏皮话哄得仲某人笑开了花。说乘既这一向幽默风趣多了。“我逗你干嘛,我不认你,我甘心等你一天,啊。”
    好。周工酒杯一推,脸一抹。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把白天设计的草图,和之前做的一个别家类似的3d件搁到仲某人眼前。
    陈仲二人各据一端,前者欣慰,后者荒诞。仲某人更是骂字上前,“怎么回事啊,你到底有没有喝多啊,啊!你还席请我的人,合着你在这等着我呢,啊!”
    说归说,骂对骂。同技术出身的仲某人依旧对乘既设计的这个完成品有点兴趣,他讲条件,这产品我拿回去看看。
    周乘既笔电一阖,在商言商,“这可不行。”
    再细聊这个项目的报价和交期,周乘既都不认同。简言之,价格要谈,交期要延。否则,谁也做不出来。
    仲某人一手烟,一手酒,迷糊人却心计不离口。最后,乜一眼周乘既,却是朝陈适逢说的,“坏种,这个老小子只会给人当上。这些个供应商里,就你们家敢动不动给我吵吵延期的。”
    然则,他仲某人明白,启跃的报价也是业内最精准的。产品达成率最高的。
    他们这一行,可不兴在酒桌谈什么生意。
    向来是谈判桌上交锋的,仲某人难得一回被乘既杀了个措手不及,这点面子他自己要顾,也要赏他看重的后辈。说老规矩吧,标书见。
    应酬完仲某人。周乘既按部就班送陈适逢上车。
    老陈今天依旧没有喝酒,全靠周乘既担待了,但他面上还好。
    现在私下时光了,老陈问候一句,“没听你说这里还有别的亲戚。”
    陈适逢在问昨天的事与嫌隙。
    周乘既可有可无地颔首,“我父亲一个叔伯妹妹嫁在江南。”
    二人只在会话表面纠缠,陈问什么,周答什么。陈适逢更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周乘既说昨日是去姑姑家了。加上他来这边,原本就是推拒了公司安排的酒店住务的。
    “嗯。这一向辛劳你了,今日看着确实有点神似倦怠。”陈适逢即便有点男人间的话务,也不好执意跟周乘既挑明了。他省得他是个明白人,倒不至于和女人玩一夜情那种。
    老总的嘉与赏无非是在名与利上笼络。
    陈适逢一向觉得周乘既是块铁板,除了加薪这一层,他还真的渗透不了这个老小子。正如仲某人说的那样,别看他长得俊俊俏俏、斯斯文文。恃才傲物的大坏种一个。
    陈适逢的车子来了,顺势说送周乘既一程。
    对面人说不必了,他打车回去。
    陈适逢首肯。二人深夜作公务散。
    周乘既只等到老陈的车瞄不到影子,才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
    他到家的时候,一路上了楼,才在床上看到拥被里伸出来的一截纤细的胳膊。
    周乘既不算轻的脚步走过去,床上的人都没有回头。
    晚归的人甚至作势咳了两声,都没有等来迎客的态度。
    他这才不放心地单膝跪在床边,探身过去,看别在里头的脸,拨拨她的鬓发,问她,“睡了?”
    “我头疼。”床上的人总算出声,周乘既的一颗心才勉强落定。
    “怎么了?”
    “头疼呀。”曲开颜不肯他碰她,也不肯他坐床边,说他身上的酒气重死了。
    周乘既一时没辙,便问她,“要不要喝水?”
    床上的人这才一下子坐起身,像身上按了弹簧般地弹起来。曲开颜捞捞袖子,拢拢头发,管家婆似地瞥一眼晚归的人,“你今天除了问我回家了没,吃了没,这是第三句!”
    周乘既脱了外套,又去卫生间洗过手,才重折回床边,拨她的脸左右端详,“那我问你个第四句?”
    “……”
    “为什么头疼?”
    话音才落,曲开颜便要拿枕头丢他。“你烦死了。”
    对面人才要坐下来呢,曲开颜不准。
    “好了,别闹了,我都累死了,给我坐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