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用纸杯装了水。
    喝完觉得还不够,又倒了七分满。
    许是贵宾房的关系,这里连纸杯都是平常咖啡厅拿来外带咖啡的那种厚度,且材质更趁手些,没有多余的图样和花纹。
    “你为什么去找顾如菲?”
    口干舌燥稍微缓解些后,徐徐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方煦这次丝毫没有犹豫地回答。
    “我觉得很烦。”
    “很……烦?”
    “嗯,顾如菲也好,方家也好,过去我还有耐心和他们周旋,毕竟我最需要的是时间,但后来,我不这么想了。”停顿片刻,方煦压低音量道:“最好速战速决,断得干干净净。”
    徐徐一怔。
    方煦的口吻是她从未听过的乖戾。
    这其实是个好现象。
    徐徐想。
    至少,方煦在自己面前也愿意泄漏出真实的情绪,而不再总是压抑着。
    她能理解,对方想在徐纯宁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同时,也是初次见面,女人心动的由来。
    方煦太清楚了,徐纯宁爱上的其实只有半个自己。
    那个温柔和善的学长,那个端方有礼的数学系天才,还有那个会跳爵士舞会玩乐团的校园男神。
    这些都是方煦,却也都不是方煦。
    不过是一层保护色,还有连自己都险些要被骗过去的面具而已。
    真正的他,或许只比阴沟里的老鼠要好一点。
    在方家长年受到打压与欺凌,促使方煦性格里有一部分已经扭曲。
    这也是林怡兰最后答应儿子搬出方家的主要原因,她能隐隐感觉到,再不离开那个逼仄且充满压迫与歧视的环境,不用等刘月茹母子俩出手,方煦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毁了。
    直到后来,他渐渐地学会处理负面情绪,并且聪慧地依靠经验法则订出一套逻辑,藉由发挥自身优势来成为一个备受喜欢与爱戴的男人。
    那让方煦感到安心。
    同样让他感到安心的,还有徐纯宁眼中的崇拜、信任和依赖,他不愿冒任何一点可能将之打破的风险,也承担不起随之而来的后果。
    那对方煦而言将是灾难性的。
    所以,他才想靠自己,解决迫在眉睫的麻烦。
    转过一遍后,徐徐也大概能明白方煦的心态。
    然而她觉得,对方小瞧了自己的爱人。
    不论是徐徐还是徐纯宁,她们都不是温室里长大的花朵,更不是需要依附男人而活的菟丝花。
    “你和顾如菲谈崩了?”
    方煦没有正面回答。
    “我把话说得很清楚,不过我也知道,她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我,毕竟,她手里还有最大的底牌没有用上,方家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好用的棋子而已。”
    “只是既然将棋子摆在棋盘上重要的位置……”
    徐徐一点就通。
    “你想策反方家,所以才回去见方老爷子?”
    方煦点头。
    “不过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和他们的骨气。”
    徐徐很不喜欢他自贬的语气。
    不过……
    “方骏将你推下来然后呢?你受伤了?伤到腿?然后你再装作失忆?”
    面对徐徐一连串的问题,方煦先是沉默片刻后才低声回答道:“我受伤的地方不只有腿,还有脑子。”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徐徐的意料。
    她微微张大眼睛。
    “所以你失忆……”
    “我大概是在两个礼拜,不,一个礼拜前想起来的。”方煦笑了笑。“想起来后,我就知道,你肯定很担心我,然而那时候,在方家人的默许下,顾如菲插手了我的生活,我没办法立刻联系上你,只能从长计议。”
    “幸好,她给我留了个破口。”
    破口?
    徐徐很快想到一个可能。
    “黄伟廷吗?”
    “嗯。”
    “他母亲的情况有点麻烦,之前从方骏那里拿到的十万只能救急,每个月都有一笔不小的支出,所以年纪一到他就立刻去考取照服员的资格,也就是我们说的看护。”
    徐徐恍然大悟。
    “难怪……真没想到。”
    “方骏也知道这些,估计想着之前他事情干得还不错,就把人找来了。”方煦耸耸肩。“刚好,我手上有黄伟廷下药的证据,我便告诉他,如果不帮忙,就要将那些证据交给他母亲。”
    “黄伟廷非常孝顺,他母亲也是个十分善良的人,肯定不能接受儿子为了自己去干坏事。”
    “所以,他怕你把真相说出来后刺激到他妈妈的病情,就答应你了?”
    徐徐猜,得到方煦肯定的答复。
    “不过只要他告诉方骏,这些方骏都能替他解决,所以我想,主要原因大概还是为之前的事感到抱歉吧。”
    方煦没有泄漏太多情绪,显得非常平静。
    徐徐看着他,接着,走到轮椅面前。
    这时候的方煦,表情有了一丝松动。
    嘴唇嗫嚅了两下,在他想说点什么来缓和两人之间莫名冷却下来的氛围时,徐徐已经握住他的手,同时蹲了下去。
    “你的腿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