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得让他过来看看。”盛黎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树灵,说道:“要是他,这生魂离体太久已经救不回来了,最好是立刻去投胎;要不是他,这尸首与他面容如此相似,总该有一些关联。”
    “他还能投胎吗?那赶紧让他过来吧。”夏添有些意外,连忙说。
    盛黎颔首,他随手扯过一枝槐花,在指尖一捻,那一枝槐花便像是一只伸长的人手一般飞速地往前探去,而后勾住了小树灵的腰身,将小孩子一把搂了过来。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越是靠近这株老槐树,小树灵的情绪就越是激动,一开始他还只是好奇张望,很快就变成了挣扎抗拒,到最后竟然双手捂住脸颊不敢去看,还带着哭声喊着“大王”“夫人”,求他们别让他过去。
    然而两人却只能硬着心肠将他提过来,尽管这对于小树灵来说或许有些残忍,但如若这尸首真的是他的,不让他亲眼见到自己的尸体,让生魂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那么等到老槐树的根须生长到他的心脉时,小树灵就会因为肉身被老槐树完全吞噬而彻底消散在天地间,连转世投胎都没了可能。
    三千小世界为天道试炼而生,盛黎和夏添都清楚,就连眼前这个小树灵也不过是小世界试炼的一环,一旦盛黎的试炼彻底结束,三千小世界随之崩塌,这个小树灵也会不复存在;但只要此刻他们能为他寻得一线生机,便绝不可能视而不见,如今这老槐树的根须眼看着就要一点点探入他肉身心脏,再不能多等了。
    小树灵并不知道那株老槐树里有什么东西,但他却是本能地抗拒接近,仿佛那里有什么比大王更为可怖的存在,令他打从心底里感到恐惧。
    然而再怎么不情愿,他也被带到了老槐树跟前,夏添先是扯过几丛花枝挡住了树洞中的尸体,这才在小树灵身旁蹲下,温柔地抬手轻抚他的头发,也并不立刻要求他睁开眼睛去看老槐树中的尸体,而是轻声哄道:“你别怕,我先问问你,你知道自己已经……去世了吗?”
    小树灵身体仍在瑟瑟发抖,但情绪明显要比一开始镇定许多,他茫然地摇了摇头,小声说:“我……我死了吗?”
    相较于夏添的温和,盛黎的言辞则要直接很多,他在一旁说道:“对,你已经死了,所以你才能在阴阳两界来去自如。”
    “啊……”小树灵茫然地长大了嘴巴,显然在他的脑海里,自己在阴阳两界来去自如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一件事情。
    夏添则又问道:“你当初说,你是在这村子里见到村长拿着我们的照片,才以为我是大王的新娘子,你……你是什么时候看到的?当时你是怎么看到的,你还记不记得?”
    小树灵挠了挠头,不明白夏添明明问过一次,为什么又要再问,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道:“是那几个坏人问村长要的,他们说看到了一个很像的人。那时候我……我……”小树灵想了想,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那时候我想跑,就挨了打,可是挨了打我也要跑,就跑到这片林子里来了……然后又被坏人抓回去,就遇到了夫人。”
    说着,小树灵有些兴奋地补充道:“我在树林子里遇到了可怕的黑蝴蝶!是大王救了我!大王虽然很凶,但是是好大王!”
    从小树灵颠三倒四的讲述中,两人逐渐拼凑出了事情的原委,想来小树灵的确是被胡老大一行人拐卖到死人沟里来的孩子,大约是黄毛等人没有严加看管让他趁机跑了,为了以示威慑,他们就打断了小树灵的手脚——反正献祭只要活人,却是不拘残疾与否的。
    然而小树灵被打断腿脚却仍然没有死心,于是再一次逃跑了,然而他到底年幼,又受了伤,勉强逃到这片槐树林后,便因为身上有血气引来了藏于山中的食肉蝶。
    只是当时盛黎应当还在阴宅中才对,怎么会来救小树灵?
    这一点两人暂时想不通,也就抛开不管,但小树灵虽然避开了食肉蝶,却被这株成了精的老槐树盯上,趁机将他肉身困住吸□□血,而小树灵尚在懵懂,生魂离体后并未意识到自己死亡,最后又被赶来的黄毛等人重新捉了回去,关在那间破瓦房中,直到夏添到来。
    小树灵一边说着,一边放下了戒备,那股一开始让他万分抗拒的感觉也渐渐消散,他看了两人一眼,问道:“原来……我,我已经死了吗?”
    “死也不可怕。”盛黎看向他,神色淡然,“我也死了。”
    此言一出,夏添面上神色一黯,虽然早已经接受了饲主在这个小世界的情状,但在回忆起往事后,他仍是不可避免地觉得有些心疼。莫说浮连山,这几个小世界盛黎何曾受过这样的折磨,单只孤寂一人在阴宅等待这么多年这一点,夏添每每想起来都觉得难过。
    盛黎弯腰,伸手搭在夏添的肩上,轻声道:“我知道你总会来的。”
    夏添反手握住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而盛黎这一句安抚对于小树灵而言显然十分有效,他虽然仍然有些害怕,但却并不抗拒那株老槐树,反而还大胆地走上前去,拨开了遮掩住树洞的层叠枝叶。
    “那个……是我。”小树灵愣愣地看着树洞中躺着的尸体,伸出手指了指,又回头看向盛黎和夏添,“那是我吗?我怎么躺在那里,又站在这里……”
    一句疑问尚未问完,他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瞪大了眼睛,“我死了!”
    话音未落,树洞中那具苍白瘦弱的尸体一点点地破败衰减,皮肤一寸寸地剥落化灰,血肉则是肉眼可见地迅速干涸,不过须臾之间,就只剩下一具白骨躺在原地。
    那株半成精的老槐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枝叶扑簌,失去了赖以为生的精血令老槐树怒不可遏,深褐色的根须抖抖索索地摸索片刻,陡然拔地而起,朝面前的盛黎等人扑去。
    夏添赶紧将还不知所措地站在老槐树面前的小树灵一把抱了回来,而盛黎则抬手一抓,将那张牙舞爪的根须尽数握在手中,又并手一转,顺势将其捏成一束,且眼看就要折断。
    他身上凛然的鬼气不再遮掩,如刀似剑地劈开了老槐树的树身,老槐树这才知道自己惹上了不得了的人物,不单立刻将树洞内属于小树灵的白骨移出放到地面,还立刻自断了所有被盛黎捏住的根须,而后更是恢复平静再不敢装腔作势,仿佛自己就是一株再寻常不过的槐树。
    盛黎扔下手里的树根,轻轻拍了拍掌心尘土,冷笑一声道:“还算是识时务。”
    第148章鬼王的新娘
    老槐树也只算是初开灵智,并没有多大本事,如今被盛黎扯断根须,见识到了对方的本事,自然再不敢作妖。
    盛黎将小树灵的骸骨收敛在一旁,却并未就此离开,而是又以鬼气探入老槐树的树洞,方才那一瞬间盛黎看得分明,树洞中有一处莹莹绿光闪动,那不是别的,正是老槐树这些年吞吃过往生灵血脉凝聚而成的道行所在,犹如蛇之七窍,倘若不将其毁去,它依旧能故技重施再食人兽精血。
    老槐树察觉到他的意图,即便再怎么惧怕盛黎,求生的本能也令它奋起抗争,枝头繁盛槐花都成了它攻击的武器,一朵朵原本轻盈的雪白槐花都沉重如石子,连花瓣都如同刀片一般锋锐,尽数砸向面前的人。
    盛黎不闪不避,那些槐花只穿身而过,于他并无半分损害,且一经过他的身体,也就骤然变成了普通槐花,半点威慑力也没有了,夏添随手拾起一朵放到小树灵手中,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