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汉一天天在冷夜里走街串巷的,就为了几两银钱换点儿吃食。他年岁其实已经很大了,就他这把老骨头,常年嘶喊哑了的破锣嗓子早就不适合再做更夫了。但是没法子,柳老头的儿子上个月就死了。
    怎么死的,柳老头自己也说不算清楚。
    柳老头的儿子和他差不多,一辈子的勤勤恳恳老老实实,几年前好不容易讨了个媳妇,然后得了个大胖小子。他和儿子都喜欢得不得了,为了攒点钱送孙子以后念书,柳老头的儿子一咬牙,就跟人去当了跑苍濮的车夫。
    仙家的飞舟是遍布十二王朝大陆没错,那是仙家的东西,普通的商人坐不起,因此只能雇车夫赶车从齐秦跑到苍濮到金唐。
    这种往返一趟就要很多时日的车队,车夫的工钱都算得很高,因为路太长。
    而且是件危险的活。
    从齐秦到苍濮那么远的距离,一路上多少的山多少的水,穷山恶水就能够要了一批人的命,更别提那些野兽妖鬼。跟着这种车队,也就和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没什么两样了。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哪个勉强能够活下去的人愿意去赚这个钱?
    大部分的车夫都是小心翼翼跑上几趟,赚了点儿钱能够凑合着租上点儿地够糊口,就不再跑了。
    从齐秦王朝刀苍濮王朝再到金唐王朝的路上,也不知道埋了多少人的白骨。
    很多年轻的小伙子怀揣着点儿天不怕地不怕的热血气往苍濮一跑,想着大富大贵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儿子决心当跑苍濮的车夫的时候,柳老汉蹲在破门前,蹲了老半天,觉得太阳辣辣地刺眼。孙子在屋内什么都不懂地哭着,孩子他娘拍着儿子的襁褓小声地哄着。儿子闷不吭声地站在他面前。
    齐秦的商人遍布十二王朝,九州钱庄繁华无比,但那是九州钱庄的事儿,跟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没关系。在齐秦,和九州钱庄没关系的,就别想着经商,经商的人也得按年像九州钱庄交钱。
    商人也算不上容易,至于他们这些老百姓就更不容易了。
    经商的人多,商人一有钱了就买田。田一天天地,少得可怜,商人的田有着九州钱庄的份子,王朝不敢收太多的租。那剩下的税赋可不就是一层一层地又摊到他们这些穷百姓身上了吗?
    柳老汉和儿子累了一辈子,不想自己的孙子再这么活下去。
    那就得读书啊,得认字啊。
    认字的,才能够去九州钱庄的庄子里当个伙子学徒,才能够考科举啊,才能够不用再一辈子活不出个人样。
    蹲了老半天,柳老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摆了摆手,说,行,你去吧。
    儿子一走,柳老汉的心就开始提起来了。
    一次商队往返一次齐秦苍濮,少说也要几个月。儿子有惊无险地去了两次,回来的时候,人瘦得只剩骨头,黑得不成样子。但也带回来了一些钱财。但是几个月前,儿子随着一个姓楚的商人再次去了苍濮。
    柳老汉等啊等,始终没等到儿子回来。
    托人一问,说,姓楚的商人家里都在办丧事了。
    柳老汉的儿子就这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死了。
    儿子死了,儿媳哭天抢地第三天上吊了。
    一家子四口人,柳老汉年纪大了,儿子才几岁,家里没什么地。儿子一死,这顶梁柱也就没了。
    一张席,卷了儿媳运到城南的乱葬岗埋了之后,柳老汉不得不重新当起了更夫。冷风嗖嗖的夜里,穿着件破棉袄继续扯着几乎哑了的嗓子。
    然后在今天夜里,被带着斗笠的黑衣人拦下来了。
    他跪伏在地上,不敢说自己清楚黑衣人不会是什么好角色,只会一遍一遍地重复,自己不能死啊,不能死啊。
    儿子已经死了,儿媳上吊了,他也死了的话,他的孙子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
    柳老汉清楚,自己这种小角色不管是在仙人也好,哪里的大人物也罢,在他们的眼里就是蝼蚁一样,不值钱的。被随手杀掉灭口也是正常的事情,他已经绝望了,却还是一遍一遍地重复,说自己不能死。
    悄无声息出现在夜色中的人没有再说话了,柳老汉只能感觉到,对方依旧静静地站在面前。
    久到柳老汉在等一道刀光的时候,带着斗笠的男子忽然开口了。
    问了几个很偏僻,一般人不知道的地点在哪里。
    没有人比当更夫的,更了解这座城的大街小巷了。他们知道最繁华的人家在哪,也知道最生冷无人烟的地方在哪。
    柳老汉哆哆嗦嗦地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他依旧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头也不敢抬。
    然后面前就没有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