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羿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起来,如樱落般的刀光飘舞而起,九玄山门之外的石阶忽然被漫天的刀光笼罩。
    在刀光笼罩整条长长的石阶的时候,周围的鬼火“呼”地腾起,转眼从星星点点变成了燎原之势,幽兰的光将九玄分门外照亮,空气中浮起了无数细微的,悲绝的哭声,像是就有黄泉中的枉死之人聚集在一起哭泣。
    从箱子中爬出的万人骸,苍白的颅骨上,空洞的眼窝忽然幽暗深邃如黑洞,幽魂哭泣声仿佛连空气都连带着震动起来了,那万千刀光被幽蓝的火光吞噬,刀光被鬼火吞噬的时候,万人骸那种恍惚不真切如万骨重叠之感越发强烈。
    万人骸。
    以数万尸骸汇聚,凝聚着死亡前的执念、不甘、悲伤等等情绪。一具万人骸,就是一个人间地狱,一片地上黄泉。
    带着斗笠的男子仿佛没有看到那些刀光,他恭恭敬敬地朝着万人骸再次鞠躬。
    “魂兮魂兮,束尔者谁?”
    男子以古老难明的语言念诵起来自远古的颂词,声音苍茫,如穿越数万年的纪元而来。音节古奥,声调奇特,带着一种苍劲古朴之感。
    幽蓝火焰的火星被烈烈的风卷起飘于空中,在夜色中,忽然化作了万千虚幻的人影。九玄分门外的长石阶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无数衣衫褴褛的魂魄重重叠叠——那是数以万计的残魂,穿着褐衣麻服,残魂的脸或模糊或清晰。
    透入骨髓的寒意蔓延,石阶上忽结冰霜。
    “死者何去?生者悲凄!”
    斗笠男子的声音拔高,终于不再如同先前那般平静,就像一口压抑的火山,终于忍不住彻彻底底地爆发出了它的愤怒与恨意。
    ——青州七万,雍州十万,南行不知数,在饥饿中痛苦绝望死去的人,他们的魂魄如何能够安然归去?怀恨而死的人若是没有得到答案,便是黄泉之下,不得瞑目。苟延残喘的人挣扎着活下来,就为了替他们找到一个答案!
    万人骸空洞洞的眼窝中出现了苍白的光。幽蓝的火焰一节一节地覆盖而上,最终整具骸骨都燃烧了起来。
    以叶羿的修为都感受到了一种深入魂魄的寒意,那些重叠的残魂在古老的颂词声中睁开眼,潮水般涌上,它们试图将叶羿一同拖入地底黄泉之中。
    因为万人骸的存在,这数以万计的残魂力量汇集在一起,连空间都变得隐隐约约扭曲起来,鬼泣之声尖锐凄厉。
    “古祭之礼,你是遗族的人。”
    面对数以万计的残魂,叶羿脸上毫无惊意,他平静地开口,手中的刀清鸣不断。
    斗笠男子没有回答,他继续向万人骸鞠躬,声音转而悲呛。
    “归兮归兮,吾如影随兮。”
    “往兮往兮,时刻不歇兮。”
    古祭之礼的颂词极为古怪,那怪异的音节仿佛本身就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当它从斗笠男子口中念出的时候,就与天地产生了共鸣,冥冥之中从数万年前的逝去纪元中引来了蛮荒的力量。
    这一刻并州城忽然寂静无声。
    鸡犬噤声,更夫颤栗,人不敢语。
    几乎只要是活着的,都感受到了一种从记忆深处翻卷而起的恐惧——那是先祖遗留下来的恐惧,对洪荒统治者的畏惧。
    万千残魂陡然变得暴戾起来,它们的身影几乎扭曲起来,怨恨几乎凝聚成粘稠的实质,加上那隐晦的,来自蛮荒的力量,即使是以叶羿的修为,都不得不运以灵识全力相抗。若是实力稍低于他的人站在此处,此时早已灵识重创,神魂永伤。
    面对万人骸统帅的数万幽冥之魂,面对着震动扭曲起来的空间,叶羿忽然笑了起来。
    “遗族到底还是遗族。”
    他朗声而笑,带着轻蔑与傲慢。
    “到头来还是像懦夫一样寻求先祖的保佑!”
    叶羿的声音惊雷般响起,随着斗笠男子的颂词而扭曲的空间微微颤动起来,古老祭礼引发的冥冥波动竟是被他这随意的嘲笑隐隐打断。
    ——我已经老了,老得拔不动刀了。
    百里疏未走时,叶羿曾经这么和他说道。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像年轻人一样,锋芒毕露,嬉笑怒骂,肆意张狂。
    叶羿的大氅翻滚起来,谁也不知道那一瞬间,他到底出了多少刀,纷纷扬扬的刀光再次如同落樱般飞洒开,他旋舞起来,大氅飞转,边缘的金丝刺绣像暗夜中烈烈燃起的火焰,璀璨得生生盖过了幽蓝的鬼火。
    看到此刻的叶羿,谁也不会相信他自称的“垂垂老矣”!
    那样一把秀美的刀在他手中舞出,每一道飘旋的刀光都带着霸道刻骨的杀机。他明明是在原地舞刀,刀光却充斥满天地,鬼火覆盖之处,刀光随行。
    刀光如星河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