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说什么现在不要脸面,以前也没有要过。听说过云上歌柳家吗?”柳无颜自顾自地往下说,明明在问少年,却根本不给人回答的时间。
    “云上歌,金唐柳家,那个最最最古板的柳家,到了现在还把什么破七杂八的武道仁义当成准则的柳家,这个家族的人大部分都是糟糕透顶的老古板,家族里唯一的败类就是他们的大小姐,一个及笄那天在勾栏里为了花魁和丞相家的蠢货打架的混蛋玩意。”
    柳无颜的语速又急又快。
    “柳家向来以风评闻名,唯独他们那个大小姐,修炼也不好好修炼,学文学武都是一团烂账,最喜欢街头巷尾寻欢作乐,三天两头闯一次让柳家丢脸的祸,仗着自己的身份无所不为无恶不作,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败类。”
    她骂得痛痛快快,骂得慷慨激昂,骂得滔滔不绝。
    然后她忽然就顿住了。
    说出她是柳家败类的,是个那在夜晚,在她和别人于青楼打架时,将她扯出来,永远风光霁月儒雅温和的哥哥。
    她一手晃着烈酒,一手提着剑,说,你这样的老古板有什么资格管我?让我学你一样,当个什么都不说的提线木偶吗?
    ——柳家这么久,就出了你一个败类。
    穿着水云纹长衫的青年冷冷地看着她,许久这么说,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她晃着酒,靠在墙上,等他回头,一直等到天黑了又白也没等到。
    “柳家这么久,就出了大小姐一个败类。”
    柳无颜仰起头,咬牙切齿地说。
    既然直接走掉了,那就永永远远不要再回头啊!在最后把她护在身后算什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男子汉?
    熊熊的火光,沉沉的夜晚,那个亲口说她是柳家败类的古板哥哥转身迎向了漫天的刀雨。这一次,就算她从天黑等到天亮,再从天亮等到天黑,也永远没办法见到那个古老的家伙回头了。
    她长长地压抑地喘了口气,感觉刚刚的刀砍进了骨头里,疼得让人魂魄都在颤抖。
    “以身相许,你是瞧不上我也配不上,而且我这条烂命也早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了。”
    她扔掉空了的酒壶,仰着头,愣愣地注视着简陋的屋檐。
    “你说吧,让我做点什么。”
    “不用。”
    静静地听她痛痛快快地骂了一堆的少年依旧给了简单的回答,他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想。
    柳无颜苦笑起来,她侧过头去看眉眼冷冷淡淡的少年,低低地开口:“我说了,我叫柳无颜,脸面这种东西我已经不要了,但是我已经不能再欠谁一条命了,说吧,让我做点什么。”
    她的声音哑得像是死者出魂时盘旋的乌鸦。
    少年终于抬头看了柳无颜一眼。
    这位曾经飞扬跋扈的柳家大小姐现在满身狼狈,落魄得像是一条无家可归的狗,她在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她靠着墙壁,满身血污,眼里透着空茫茫的绝望和仇恨。
    “你欠我一条命,那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是谁了,就告诉我吧。”
    少年注视着烈烈的火焰,轻声开口。火光印在他的瞳孔中,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想,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我是谁了,就告诉我吧。
    少年的声音很轻,带着他身上那不论何时都挥之不去的冷意,淡淡的。
    但是,柳无颜忽然愣住了。
    坐在火堆边的少年,那么那么地强大,他随意振袖的一剑都轻而易举地夺走了那些狼一样无情的黑甲暗卫的性命。可是,他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雨声哗啦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止。
    祠庙里坐着一个欠了很多很多人一条命,无家可归的人,一个来历神秘却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更别提归去哪里的人。
    柳无颜隔着火堆看少年,想起宗庙中随着大火最终焚为灰烬的灵位牌。
    她看着少年映着火光的眼睛。
    十二王朝的世界那么那么地大,可是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那这十二王朝大地上的所有事情又和这个人有什么关系呢?他这么神秘,这么强大,但是他从什么地方来,最终又要向哪里归去呢?
    坐在火堆边的少年那么那么地强大,可是他那么那么地孤独,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能不孤独吗?这个世界这么这么大,可却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柳无颜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说,要不要你和我一起走,但是最终还是没能够说出来。此去苍濮,她便是一个死人了,连自己的命都随时要丢掉的人,还怎么请别人与自己同行。